女僚机

《女盗三人行》（Wingwomen）正在遭受一些质疑，人们或指责它是这个时代各种女权主义思想的大乱炖，集结了“女人暴打裸男”、“女同性恋”、“可以生孩子但不必有男人”等流行元素，冒犯了男性观众；或指责它在叙事和动作场面上都不是一部合格的动作片。可是何为合格？如果合格的标准是回到男权叙事的常规中去，那么这种指责反而是褒扬。

据导演梅拉尼（ Mélanie Laurent）在Variety杂志的采访中所说，Netflix在投资她导演并主演的这部电影时，要求的是制作一部在场面调度方面雄心勃勃的电影，要有一些庞大的动作，同时保留法式的风格。很明显，Mélanie Laurent给出来的远远更多。她拍出了一部全女性演员阵容的动作片，并重新定义了动作片里的女性气质。

《女盗三人行》由Laurent、Adèle Exarchopoulos（《阿黛尔的生活》）、Manon Bresch和阿佳妮（Isabelle Adjiani）主演，讲述了技术高超的女窃贼与她的搭档兼闺蜜决定金盆洗手，然而她们的意愿受到了来自所属组织的Godmother的强烈反对，在最后一次任务中，她们招募了一个女赛车手来协助任务，三人还决定一起逃离组织，获得自由。

动作片在历史上总是男性的专属，即便是以女性为主角的动作片，也常常落入男性创作者对女人的意淫和想象。即便是现在，在很多女杀手电影（它们通常是由男导演拍摄的）中，女杀手的形象无一例外的强悍、冷漠、无情，或者极度压抑自己的情感，总之不像真人，像走T台的模特，具体如《红雀》（2018）中的大表姐（Jennifer Lawrence），《安娜》（2019）中的Sasha Luss，以及安吉丽娜·朱莉为人熟知的的经典打女形象；极端者还有如西尔莎·罗南十二年前主演的《汉娜》，在里面，她饰演一个十五岁的杀手少女，走不食人间烟火的路线，冷酷得时常让人觉得她患有某种人格或情感障碍。

但在《女盗三人行》中，三个女主角实在是太贴近我们的生活了，她们是真实的女人，热爱美食、喜欢购物、用卫生棉条，或不断地爱上错误的渣男、或经历着孕期的情绪波动……她们或许是被迫进入这个凶险的行业，但她们说说笑笑，极少展现苦大仇深。

在电影开场中，Laurent和Adèle饰演的角色在逃亡时竟然在讨论美食！她们穿着带翅膀似的滑翔衣，在高山上飞下去，俯瞰整个地面——动作片里常见的恢弘的、惊心动魄的场面，本该配以男性动作片里的英雄主义话语，却被细小却鲜活的美食讨论覆盖掉了。这个时刻，是关注日常的、细腻的女性特质对男性动作片宏大叙事的一次消解。

更诙谐的一次消解来自于Laurent和Adèle在广阔的草地上——并排蹲着，尿尿！细想一下，电影史上有多少男人们并排站着尿尿，以此来展现某种男性气质和幽默的画面？《女盗三人行》戏仿并解构了这些时刻。

《女盗三人行》的女三角设定和轻喜剧的气质很容易让我们想起《霹雳娇娃》（2000），但事实上它们还是有很大不同，这一点仅仅从服装设计上就能看出来。如果说《Charlie’s Angels》曾经也让女性观众感到自己被置于行动的主体位置，且为此而感到兴奋的话，那么2023年再看，它在某些方面显然又已经过时了。因为《女盗三人行》让女性观众看到，女杀手不用像去参加变装秀一样，穿各种引人遐想的紧身衣来展示自己的身体，不用成为男性凝视下的女杀手。

曾经的女杀手如果决定开始执行一次完全自主的行动，那很有可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，丈夫、情人……总之，她很少为自己。现在，阿黛尔饰演的Alex让我们看到，她可以为一只自己养的兔子报仇。我的天，你无想象当时我看到那只小兔子被乱枪射死时的悲伤，我的痛苦被阿黛尔完美地演绎出来了。她一边流着脆弱的眼泪，一边发誓要为她的兔子报仇。那一刻，我想只有女性观众才能懂。也是那一刻，我意识到动作片这一类型已经被男性气质占据得太久。

*本文首发于Peliplat